白衣女子轉頭看著前方，剛邁出一步，身形像是被定住了一般，連嘴角的笑容都凝固了，目光緊緊的盯著前面某一點，不，更為準確的說是，某一個人。

是做夢嗎？還是她出現了幻覺？一向避世不出千辰宮的他怎麽可能出現在天外天媧皇宮呢？

原本一路說說笑笑的眾神因為幾個忽然停下來的尊神站住了，看看千離幾人，又相互看了看，再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到前面，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。

麒麟眨巴了兩下眼睛，驚恐的看著前面，又朝身邊的千離和星華看了一眼，不會是他一個人出現了幻覺吧？麒麟不敢確定，看著千離，“你看到什麽了嗎？”

千離不答話。

麒麟轉頭問星華，“幻、幻姬？”

星華也是不敢置信的表情，努力平靜下自己的心情，看著麒麟，“很像她。鑠”

河古不信的看著幻姬，“怎麽可能呢？天譴……”消失了一萬五千年的人突然毫無預兆的出現在眼前，讓人如何置信？霍的，河古啊了一聲，指著幻姬身邊的男人，又指了指千離，“他、他他……”怎麽幻姬身邊的男人跟千離長得一模一樣。

眾神也被幻姬身邊的男人嚇到了，不論怎麽看，他的臉和帝尊的臉完全一致，分不出任何差別。

“千離？”麒麟看著幻姬身邊的男人，又看看自己身邊的千離，怎麽回事？幻姬忽然出現，連千離也出現，兩個帝尊，哪一個是真的？不對，他身邊的千離肯定是真的。

幻姬身邊的男子順著她的目光看到了對面的千離，除了身上的衣裳與他不同之外，兩人實在找不出有別之處，連頭發都是銀色的。看到他，他忽然懂了為什麽幻姬會停下腳步，這個人跟她之間肯定有故事吧。難怪會被女媧娘娘罰到青夷天皇山封關思過三千年，說不定就是跟眼前這個男人有關。看他的氣質和衣著，能在眾神之中走雨重要位置，神位不低啊。

“需要我幫你嗎？”幻姬身邊的男子出聲問道。

“幻姬？”

“幻姬？”

幻姬恍然回神，看了一眼男子，搖頭，“你說什麽？”

“我可以幫你。”

“不用了。”

一萬五千年了，不管過往的故事有多麽慘烈，都是她自己種下的因果，時光過去這麽久，她並非不能面對。若是逃避，又怎能算參悟透佛緣。當年不小心拿起來的東西，在被天譴的一萬二千年裏，在娘娘懲罰她的三千年裏，都已經放下了。既是放下，又何懼面對呢。只是沒想到，會在尚未進媧皇宮就先遇到他。

輕輕的，幻姬擡起腳步，走向眾神。

被時光和心佛精雕過後的幻姬眉目清色絕倫，青絲長及地面，頭頂簪著的語佛花也不再是當年的白色，整朵都變成了深迷的鑲粉色，眼底的淡然平靜讓她看上去成熟了太多太多，原本就極為出眾氣質也在萬年的時光裏變得更加讓人莫敢不敬。一步一飄縷，一眼一千年，此時的她，尊榮絕色，超脫仙塵。

近了，更近了……

終於，幻姬走到了千離的面前，靜靜的看著他。

“身體……好了嗎？”

此時的幻姬不再需要仰著頭看千離，只需微微擡起一點點下巴就足夠，她長高了半個頭，他還是當年的模樣，清俊得讓她覺得其他尊神都沒他好看。

在場所有的人都楞住了，連千離都沒想到，一萬五千年不見，她見到他的第一面居然是問他的身體。當年就是因為擔心他的身體她才去半魂燼墟的，如今她還惦記著這件事，她的愛還停在當初嗎？可為何，他從她的眼中看不到一絲的情意，有的只是對他很平靜的問候。

千離緩緩的擡手想撫摸幻姬的臉，幻姬身邊的男子忽然出手擋住了千離的手臂，神情嚴肅的看著千離。

“布璃，退下。”幻姬出聲。

“殿下，他……”

“退下。”

被喚作布璃的男子放下手，千離的手輕輕的撫到了幻姬的臉頰上，溫熱的，真是他的語兒啊。千離的手掌忽然探到了幻姬的後腦，稍微用力將她壓向自己，不顧眾神在場，將她摟入懷中。一旁的布璃見到，立即想分開他們，麒麟和星華同時出手夾制住布璃。

河古看著布璃笑瞇瞇的，“哎呀，冒牌貨，人家小兩口一萬五千年沒見了，見面摟摟抱抱是很正常的事情，你要理解。不要激動，啊，淡定些，以後這樣的場面，你會經常看到。”

“不管他是誰，都不能對殿下無理。”

麒麟說道：“無不無理你說了不算，幻姬殿下說什麽了嗎？”

“殿下她……”

布璃看到幻姬被千離抱著，他看不到她的臉，只感覺到和他有著一模一樣面容的男子很用力的抱著她。他在青夷天皇山勸她不要今天回來，緩緩沒什麽，娘娘不會生氣，她一口氣不歇的飛回來，遇到事兒了吧。若是稍微遲一點點，等眾神走掉也不至於出現這樣的場面。他不傻，殿下看到這個男人出現異常的震驚他就猜到了什麽。只是，就算他們之間有什麽過去又能怎麽樣呢，殿下失去自由一萬五千年，她付出代價，如今回宮，他們難道不能只是當做陌生人嗎？故事只是故事，因為它故了。

幻姬想推開千離，但她更理性的知道，自己忽然出現在帝尊的面前，對他來說肯定會吃驚。何況，眾神皆在，若是推不開他的胸膛，倆人都得折了面子。她已放下，而他，還沒有。

“是我不夠好。”

聽著千離低沈的聲音響在耳畔，幻姬安靜的閉上了眼睛。許久沒有聞到他身上的氣息了，連他身體的溫度都仿佛和往日無異，他還是他，一直在原地找尋她的他。

“不要自責。”幻姬的聲音輕輕的，她被天譴的時候，其實不怕，只覺得解脫一般的輕松，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他，她怕他為她做出什麽傻事來。“你非常好，不夠的好人，是我。”如果當初她能控制住自己的心性，如果她能更多一點慈悲心，如果她更聰慧一點知道如何解蠱，如果又如果……不會導致他們分開一萬五千年。今日種種都是她自己造成的，她坦然的接受了懲罰。

她雖然沒有推開他，可神情給人的感覺太過於平靜，連說話都淡定得不像是久別重逢的情人。星華感覺得到，麒麟感覺得到……千離又豈會感覺不到。

幻姬還是幻姬，幻姬還是鳳語佛，但幻姬不再是語兒。

周圍竊竊私語的聲音越來越多，越來越大。

幻姬柔聲道：“放開我吧。”

千離反而緊了手臂，幾乎將幻姬的骨頭都給勒斷。

加重的力道裏，幻姬真切的感受到千離的感情，甚至不用聽他過去的故事就能從他的懷抱中感知他過去的生活如何。她被天譴封沈前，僅有的希望就是他安好。否則，她被懲罰就失去了任何的意義。

幻姬忍著身子的痛意，低聲道：“我不會再消失了。”錯誤，犯一次就夠了。

無聲寂靜了一會兒之後，千離總算將幻姬放開。

幻姬朝眾神微微點頭之後，再轉身朝星華麒麟和河古三人打了招呼，最後看著千離，“我被娘娘罰在青夷天皇山閉關思過三千年，今日才回宮，不若讓我先去見見娘娘，一萬五千年前一別，有些事情，有些話，你我必是要做一個了結的。如果帝尊願意，可否懇請今晚留宿媧皇宮。”

一番話，幻姬說得坦坦然然，眼波平靜，心如止水。

麒麟待千離回了幻姬，“肯定留下。我們都留下。”

幻姬看了下麒麟，轉回目光看著千離，“好嗎？”

千離輕輕的點頭。

幻姬道：“布璃，我們走。”

幻姬與千離擦身而過的瞬間，聽到他說。

“不會了結！”

他和她怎麽可能了結呢？

幻姬略微停了下，便走遠了。

看著幻姬的背影，還有布璃的身影，麒麟擡起手扶著額頭，天啦，這都什麽和什麽啊！這個叫布璃的是從哪兒冒出來的？怎麽會和千離長得一模一樣呢？難道這一萬五千年她都跟這個布璃在一起？天天面對和千離一模一樣的臉，她若想心如止水，那簡直是天天在練習啊。而千離，一萬五千年沒有見到她了，陡然見到，別說他了，他們都滿腦袋想不明白的事情。可是，萬千年不見幻姬，她真是長大了，不僅容貌更為絕麗，渾身散發出來的氣場比當年真不知強了多少倍，面對眾神，尤其是再見的千離，她居然能保持如此冷靜的姿態，真叫人覺得厲害。

－

回到媧皇宮的幻姬帶著布璃到了女媧娘娘的宮殿門前。

“幻姬殿下。”

行禮的神侍站起來，立即轉身去宮裏稟告女媧娘娘。很快，神侍走出來。

“殿下，娘娘讓你進去。”

幻姬走入宮內，看到女媧娘娘坐在殿堂神位上，恭敬的行禮伏於地上。

“罪兒幻姬拜見女媧娘娘。”

女媧娘娘看著地上行禮的幻姬，輕輕的嘆了一口氣，“上來。”

“是，娘娘。”

幻姬走上金臺，站到女媧娘娘的面前，低著頭。

女媧伸手拉著幻姬再近些站到自己跟前，“人活於世，總會犯錯。知錯即改，善莫大焉。你可有怪我罰你在青夷天皇山思過三千年？”

“沒有。幻姬犯了大錯，就該受罰。”

三千年前，女媧將幻姬從半魂燼墟裏抱出來，沒有將她帶回媧皇宮，而是送到青夷天皇山，將她喚醒後，困與山內的金鐘結界內思過，每天經天雷九道。若不悟透因果罪責的本源，不得回媧皇宮。當年聽著她在結界內哭喊著知錯，她狠心不見她，並告知她，若不明己之罪，她一直不會見她。原想著還要更長些時間才能見到她，不想才三千年，青夷天皇山的困孽結界就被她的純凈心佛修德打開了。

“你帶了個人回來？”

“嗯。”

幻姬轉身，“布璃，讓娘娘看看你。”

布璃擡起頭，女媧娘娘微微楞了下，仔細看了看，覆又看著幻姬，“想說點什麽嗎？”

“他不是帝尊。”

“知道。”

一萬五千年前，她去半魂燼墟的路上，在天河邊的樹下撿到了被花探真君丟出去的千顏花，帶著千顏花在袖中的她受了天譴，千顏花隨著她一起封沈萬年，因為受了天譴，在一萬二千年裏千顏花也沒有再開花，直到她被娘娘從天譴裏抱出來，在青夷天皇山重新開花千月。

千顏花，一朵花開千種色，一色一月，開完再不覆生。她帶入青夷天皇山的千顏花在它盛開時看到的第一張人臉，是帝尊。花中記憶帶千月，花落時，看護她的神衛剛好在花的旁邊，花朵凝聚了上千個日月的天地靈氣被他吸入體內，從此，他失去了自己的真容，變成了帝尊的模樣，分毫不差，足可亂真。

幻姬像是個犯錯的孩子，小聲的道：“布璃的事情就是這樣。”

“他本名就叫布璃？”

“嗯。”

女媧娘娘又看了布璃一眼，千月，那也不過百年。三千年陪著幻姬在青夷天皇山思過，想必兩人也有不淺的了解了。

“以後在後宮之外的地方，你隨侍幻姬左右。”

布璃連忙伏禮，“是，娘娘。”

女媧娘娘從神位上起身，拉著幻姬的手，“許久沒和你說話了，陪我去花園走走吧。”

“嗯。”

從上午一直到傍晚，幻姬都乖順的陪在女媧娘娘身邊，講著在青夷天皇山裏思過時想到的事情，說到佛理精妙之處，眼中的清明讓女媧娘娘連連點頭讚許。

晚膳過後，女媧娘娘回宮靜心，幻姬回自己的寢宮。

走到半路，想到千離，幻姬走出後宮，在後宮出入的殿門口，遇到了布璃。

“幻姬殿下。”布璃迎上幻姬。

幻姬問，“不是讓你回宮了麽，怎麽會在這裏？”

“我怕你要去找那個人，在這裏等你。”布璃頗為得意的看著幻姬，“看吧，被我算準了，你果然要去找他。”

幻姬輕輕一笑，“有些事情，得說清楚才成。”不然，得知她回宮的帝尊恐怕不會安心的回佛陀天。她已經讓他擔心了一萬五千年，現在是該勸他放下的時候了，如果一直執著，他以後的日子也會不開心的。

布璃跟著幻姬一直走，倆人走得不快，布璃由於了片刻，最後決定問出心裏的疑問。

“幻姬殿下，你能和我說說與他的故事嗎？簡單一點說就行。”

“呵呵，過去了。”

“他是誰啊？”

“千辰宮帝尊。”

布璃驚訝道，“佛陀天裏那個傳奇帝尊？”

“嗯。”

“關於他的傳說很多。有不少我也聽過。”沒想到和幻姬有過去的，竟然是那個傳說中的千萬之王帝尊，難怪他給人的感覺特別不一樣。

幻姬慢慢的走著，思緒也慢慢的回到了過去。

“我和他的相識很意外，相愛更加意外，這些……”幻姬笑了下，她不打算讓人曉得，這是屬於他們的東西，雖然現在放下了，但對她來說，很珍貴。“有一天，他為了我，將蠱王從我的身體引到了他自己的身上，替我承受著痛苦。我知道以後，很擔心他。第一次解蠱，沒有完全成功，他體內的蠱王沒有引出來。後來，有另外一個辦法能讓替他解蠱，但是要先去半魂燼墟抓兩個半魂人。”

布璃緊張的問，“你去了？”

“去了。在沒有他陪伴的情況下去了。而且闖下了大禍。”幻姬忽然站住，“我……屠殺了很多半魂人。”

布璃驚訝的看著幻姬，在他的心裏，幻姬如此善良的人怎麽會做得出這樣的事情。可很快，他就聽到了幻姬這樣的話。

“如果時光再來一次，在當時的情況下，我依舊會選擇再闖一次。為他做的一切，我從不悔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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